來源:中考網(wǎng)整理 作者:中考網(wǎng)編輯 2017-01-12 19:13:14
日頭落盡云影無光時,兩岸漸漸消失在溫柔暮色里。兩岸看船人呼喝聲越來越少。河面被一片紫霧籠罩,除了從鑼鼓聲中尚能辨別那些龍船方向,此外已別無所見。然而巖壁缺口處卻人聲嘈雜,且聞有小孩子哭聲,有婦女尖銳叫喚聲,綜合給人一種悠然不盡的感覺。……
過了許久,那種鑼鼓聲尚在河面飄著,表示一班人還不愿意離開小船,回轉(zhuǎn)家中。待到把晚飯吃過,爬出艙外一看,呀,好一輪圓月!月光下石壁同河面,一切都鍍了銀,己完全變換了一種調(diào)子。巖壁缺口處水碼頭邊,正有人用廢竹纜或油柴燃著人燎,火光下只見許多穿自衣人的影子移動。那些人正把酒食搬移上船,預(yù)備分派給龍船上人。原來這些青年人劃了一整天船,看船的己散盡了,劃船的還不盡興,三只船還得在月光下玩?zhèn)上半夜。
提起這件事,使人重新感到人類文字語言的貧儉,那一派聲音,那一種情調(diào),真不是用文字語言可以形容盡致的。
這些人每到大端陽時節(jié),都得下河玩一整天的龍船,平常日子卻各個按照一種分定,很簡單的把日子過下去。每日看過住船只搖櫓揚(yáng)帆來去,看落日同水鳥。雖然也有人事上的小小得失,到恩怨叫紛成一團(tuán)時,就陸續(xù)發(fā)生慶賀或仇殺。然而從整個說來,這些人生活卻仿佛同“自然”己相互融合,很從容的各在那里盡其性命之理,與其他無生命物質(zhì)一樣,惟在日月升降寒暑交替中放射,分解。而且在這種過程中,人是如何渺小的東西,這些人比起世界上任何哲人,也似乎還更知道的多一點(diǎn)。
這些不辜負(fù)自然的人,與自然妥協(xié),對歷史毫無擔(dān)負(fù),活在這無人知道的地方。另外尚有一批人,與自然毫不妥協(xié),想出種種方法來支配自然,違反自然的習(xí)慣,同樣也那么盡寒暑交替,看日月升降。然而后者卻在改變歷史,創(chuàng)造歷史。一份新的日月,行將消滅舊的一切。我們要用一種什么方法,就可以使這些人心中感覺一種“惶恐”,且放棄對自然和平的態(tài)度,重新來一股勁兒,用劃龍船的精神活下去?這些人在娛樂上的狂熱,就證明這種狂熱使他們還配在世界上占據(jù)一片土地,活得更愉快更長久一些。但有誰來改造這些人的狂熱到一件新的競爭方面去?(引自《湘行散記》)
浦市鎮(zhèn)的肥人和肥豬,即因時代變遷,已經(jīng)差不多“失傳”,問當(dāng)?shù)厝艘膊淮竺靼琢恕13炙拿Q,使沅水流域的人民還知道有個“浦市”地方,全靠邊炮和戲子。沅水流域的人遇事喜用邊炮,婚喪事用它,開船上梁角它,迎送客人親戚用它,賣豬買牛也用它。幾乎無事不需要它。作邊炮需要硝磺和紙張,浦市出好硝,又出竹紙。浦市的邊炮很賤,很響。所以玩水流域邊炮的供給,大多數(shù)就由浦市商店包辦。浦市人歡喜戲,且懂戲。二八月農(nóng)事起始或結(jié)束時,鄉(xiāng)下人需要酬謝土地,同時也需要公眾娛樂。因此常常有頭行人出面倒斂錢集份子,邀請大木傀儡戲班子來演戲。這種戲班子角色既整齊,行頭又美好,以浦市地方的最著名。浦市鎮(zhèn)河下游有三座塔,本地傳說塔里有妖精住,傳說實在太舊了,因為戲文中有水淹金山寺,然而正因為傳說流行,所以這塔倒似乎很新。市鎮(zhèn)對河有一個大廟,名江東寺。廟內(nèi)古松樹要五人連手方能抱住。老梅樹有三丈高,開花時如一樹絳雪,花落時藉地一寸厚。寺側(cè)院豎立一座轉(zhuǎn)輪藏,木頭作的,高三四丈,上下用斗大鐵軸相承。三五個人扶著有雕刻龍頭的木所手用力轉(zhuǎn)動它時,聲音如龍鳴,凄厲而綿長,十分動人。據(jù)記載是仿龍聲制作的,半夜里轉(zhuǎn)動它時,十里外還可聽得清清楚楚。本地傳說天下共有三個半轉(zhuǎn)輪藏,浦市占其一。廟宇還是唐朝黑武士尉遲敬德建造的。就建筑款式看來,是明朝的東西,清代重修過。本地人既長于木傀儡戲,戲文中多黑花臉殺時紅花臉殺出故事,尉遲敬德在戲文中既是一員驍將,因此附會到這個寺廟上去,也極自然。浦市碼頭既已哀敗,三十年著紅極一時的商家,遷移的遷移,破產(chǎn)的破產(chǎn),那座大廟一再駐兵,近年來花樹已全毀,廟宇也破成一堆瓦礫了。就只唱戲的高手,還有三五人,在沅水流域當(dāng)行出名?軕虼蠖鄶(shù)唱的是高腔,用嗩吶伴和,在田野中唱來,情調(diào)相當(dāng)悲壯。每到菜花黃莊稼熟時節(jié),這此人便帶了戲箱各處走去,在田野中小小土地廟前舉行時,遠(yuǎn)近十里的婦女老幼,多換上新衣,年青女子戴上粗重銀器,有些還自己扛了板凳,攜帶飯盒,跑來看戲,一面看戲一面吃東西。戲子中嗓子好,善于用手法使傀儡表情生動的,常得當(dāng)?shù)啬昵嗯哟骨。到冬十臘月,這些唱戲的又帶上另外一份家業(yè),趕到鳳凰縣城里去唱酬儺神的愿戲。這種酬神戲與普通情形完全不同,一切由苗巫作主體,各扮著鄉(xiāng)下人,跟隨苗籍巫師身后,在神前院落中演唱;蛳嗷柎,或共同合唱一種古典的方式。戲多夜中在火燎下舉行,唱到天明方止。參加的多義務(wù)取樂性質(zhì),照例不必需金錢報酬,只大吃大喝幾頓了事,這家法事完了又轉(zhuǎn)到另外一家去。一切方式令人想起《仲夏夜之夢》的鄉(xiāng)戲場面,木匠、泥水匠、屠戶、成衣人,無不參加。戲多就本地風(fēng)光取材,詼諧與諷刺,多健康而快樂,有希臘《擬曲》趣味,不用弦索,不用嗩吶,惟用小鑼小鼓,尾聲必需大家合唱,觀眾也可合唱。尾聲照例用“些”字,或“禾和些”字,惜此可知《楚辭》中《招魂》末字的用處。戲唱到午夜后,天寒上凍,鑼鼓凄清,小孩子多已就神壇前盹睡,神巫便令執(zhí)事人重燃大蠟,添換供物,神巫也換穿朱紅繡花緞袍,手拿銅劍錦拂,捶大鼓如雷鳴,吭聲高唱,獨(dú)舞娛神,興奮觀眾。末后撤下供物酒食,大家吃喝。俟人人都恢復(fù)精神后,新戲重新上場心這些唱戲的到歲暮年末時,方帶了所得豬羊肉(羊肉必取后腿,帶上那個小小尾巴),大小米糍粑,以及快樂和疲勞,各自回家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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