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搜狐讀書 作者:柯南·道爾 2010-08-04 14:11:43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回憶錄(下)-證券經(jīng)紀(jì)人的書記
我婚后不久,在帕丁頓區(qū)買了一個診所,是從老法夸爾先生手中買下的。有一個時期老法夸爾先生的診療業(yè)務(wù)非常興旺,可是由于他的年紀(jì)大了,又加上遭受一種舞蹈病的折磨,他的門庭也就逐漸冷落下來。因為人們很自然地遵守一條準(zhǔn)則,那就是:醫(yī)生必須首先自身健康,才能治好別人;如果連自己也不能藥到病除,那人們對他的醫(yī)術(shù)自然要冷眼相視了。
所以,我的這位老前輩身體越衰弱,他的收入就越微薄,到我買下這個診所時,他的收入已經(jīng)由每年一千二百鎊降到三百多鎊了。然而,我偏以自己年歲正輕、精力旺盛而自信,認(rèn)為不要幾年,這個診所一定會恢復(fù)舊日的興旺。
開業(yè)后三個月,我一直忙于醫(yī)務(wù),很少見到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因為我非常忙,無暇到貝克街去,而福爾摩斯自己,除了偵探業(yè)務(wù)需要,也很少到別處走走。六月里的一天清晨,早餐后,我正坐下來閱讀《英國醫(yī)務(wù)雜志》,忽聽一陣鈴聲,隨后就傳來我那老伙伴高亢而有點刺耳的話語聲,這真令我十分驚奇。
“啊,我親愛的華生,”福爾摩斯大踏步走進(jìn)房內(nèi)說道,”非常高興見到你!我相信,”四簽名”案件尊夫人受了驚,現(xiàn)在想必完全恢復(fù)健康了。”
“謝謝你,我們兩個人都很好,”我非常熱情地握著他的手說。
“我也希望,”他坐到搖椅上,繼續(xù)說道,“盡管你關(guān)心醫(yī)務(wù),可不要把你對我們小小的推理法產(chǎn)生的興趣完全忘掉了。”
“恰恰相反,”我回答道,”就在昨天夜晚,我還把原來的筆記一一過目,并且還把我們的破案成果分了類呢。”
“我相信你不會認(rèn)為資料搜集到此為止了吧。”
“一點也不會的。我希望這樣的經(jīng)歷愈多愈好!”
“譬如說,今天就去怎么樣。”
“可以,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去吧。”
“去伯明翰這樣遠(yuǎn)的地方也行嗎?”
“如果你愿意,當(dāng)然可以。”
“那么你的醫(yī)務(wù)呢?”
“我鄰居外出,我就替他行醫(yī)。他總想報答我這份情意。”
“哈!這再好也沒有了!”福爾摩斯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瞇縫著雙眼敏銳地望著我,”
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一定身體不好,夏天感冒總是有點令人討厭的。”
“上星期我得了重感冒,三天沒有出門。可是,我想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好了。”
“這一點不錯,你看起來很壯實。”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生過病呢?”
“我親愛的伙計,你是知道我的方法的。”
“那么,又靠你的推理法了。”
“一點也不錯。”
“從何說起呢?”
“從你的拖鞋上。”
我低頭看了看我腳上穿的那雙新漆皮拖鞋,“你究竟是怎樣……”我開始說,可是福爾摩斯沒等我問完就先開了口。
“你的拖鞋是新的,”他說道,“你買來還不到幾個星期。可是我看那沖向我這邊的鞋底已經(jīng)燒焦了。起初我以為是沾了水后在火上烘干時燒焦的?墒切嫔嫌袀小圓紙起,上面寫著店員的代號。如果鞋子沾過水,這代號紙片早該掉了。所以你一定是依爐伸腳烤火烤焦了鞋底。一個人要是無病無災(zāi),即使在六月份這樣潮濕的天氣,他也不會輕易去烤火的。”
就象福爾摩斯的所有推理一樣,事情一經(jīng)解釋,本身看來非常簡單。他從我臉上看出了我的想法,笑了起來,但卻有些挖苦的意味。
“恐怕我這么一解釋,就泄露了天機(jī),”他說道,“只講結(jié)果不講原因反而會給人留下更深的印象。那么,你是準(zhǔn)備到伯明翰去了?”
“當(dāng)然了。這件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到火車上我把這一切講給你聽。我的委托人在外面四輪馬車上等著。你能馬上走吧?”
“稍等一等,”我急匆匆地給鄰人寫了一條便條,跑上樓去向我妻子說明了一下,到門外石階上趕上了福爾摩斯。
“你的鄰居是一個醫(yī)生,”福爾摩斯向隔壁門上的黃銅門牌點頭示意說。
“對,他也象我一樣,買了一個診療所。”
“這個診療所老早就有了?”
“和我的一樣,從房子一建成,兩個診療所就成立了。”
“。∧敲,你這邊生意比較好些了。”
“我想是這樣。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從臺階上看出來的,我的朋友。你家臺階比他家的磨薄了三英寸。馬車上這位先生就是我的委托人,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請允許我來介紹一下。喂,車夫,把馬趕快點,我們的時間剛好能趕上火車。”
我坐在派克羅夫特先生對面,他是一個身材魁偉、氣宇軒昂的年輕人,表情坦率而誠懇,有一點卷曲的小黃胡子,戴一頂閃亮的大禮帽.穿一套整潔而樸素的黑衣服,使我們一眼就看出他原來是那種聰明伶俐的城市青年。他們屬于被稱為”倫敦佬”的那一類人,我國最負(fù)盛名的義勇軍團(tuán),就是①由這類人組成的;在英倫三島上這類人中涌現(xiàn)的優(yōu)秀體育家和運動員比其它階層的都多。他那紅潤的圓臉很自然地帶著愉快的表情,可是他的嘴角下垂,我覺得他有一種異樣的悲傷。然而,直到我們坐在頭等車廂里,動身去伯明翰的途中,我才知道他碰到的那件麻煩事。他就是因為這件事才來找歇洛克·福爾摩斯的。
“我們要坐七十分鐘的火車,”福爾摩斯說道,“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請你把給我談過的那些非常有趣的經(jīng)歷,原原本本地講給我的朋友聽,并請你盡可能講詳細(xì)一些。再聽一遍這些事件的經(jīng)過對我也有用。華生,這件案子可能有些名堂,也可能沒有。不過,至少顯示出你我都喜愛的那些不①倫敦佬指居住在倫敦東區(qū)(平民區(qū))的人。——譯者注平常和荒誕的特征,現(xiàn)在,派克羅夫特先生,我不再打擾你了。”
我們的年輕旅伴雙眼閃光望著我。
“這事情最糟糕的是,”他說道,“我似乎完全上當(dāng)了。當(dāng)然,看起來好象沒有上當(dāng),我也沒看出來已經(jīng)上當(dāng)了。不過,如果我真的把這個飯碗丟掉,換得的代價是一場空,那么我該是一個多么傻的家伙呀。華生先生,我不善于講故事,可是我遇到的事情是這樣的:
“我以前在德雷珀廣場旁的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供職,可是今年春初商行卷入了委內(nèi)瑞拉公債券案,以致一蹶不振,這你無疑還記得。當(dāng)商行破產(chǎn)時,我們二十七名職員當(dāng)然全被辭退了。我在那里供職五年,老考克森給了我一份評價很高的鑒定書。我東跑跑,西試試,可是很多人處境和我一樣,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到處碰壁。我在考克森商行時每星期薪金三鎊,我儲蓄了大約七十鎊,可是我就靠這一點積蓄維持生活,很快就用光了。我終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幾乎連應(yīng)征廣告的回信信封和郵票都買不起。我找了多少公司、商店,下樓梯都磨破了靴子,可是要找到職位仍然是音信杳然。
“我終于聽說龍巴德街的一家大證券商行——莫森和威廉斯商行有一個空缺。我斗膽說,你對倫敦東部中央郵政區(qū)的情況可能不太熟悉,可是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倫敦一家最富的商行。那家公司規(guī)定,只能通過信函應(yīng)征它的招聘廣告。我把我的鑒定書和申請書都寄了去,可是并不抱多大希望。不料突然接到了回信,信中說,如果我下星期一到那里,而我的外表符合要求的,我立即可以就任新職。誰也不知道家是怎么挑選的。有人說,這是經(jīng)理把手伸到一堆申請書里,隨手揀起了一份。不管怎么說,這次是我走運,而我從來也沒有象這樣高興過。薪水開始是一星期一鎊,職務(wù)和我在考克森商行一樣。
“現(xiàn)在我就要說到這件事的古怪之處了。我住在漢普斯特德附近波特巷17號的一個寓所。對了,就在得到任用通知的那天晚上,我正坐在那里吸煙,房東太太拿著一張名片進(jìn)屋來,名片上面印著”財政經(jīng)理人阿瑟·平納”。我從來未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更想不出他找我干什么。可是我當(dāng)然還是讓她把那人請進(jìn)來。進(jìn)來的人是中等身材,黑發(fā),黑眼,黑胡須,鼻子有點發(fā)亮。他走路輕快,說話急促,仿佛是一個珍惜時間的人。
“我想,你是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吧?”他問道。
“是的,先生,”我回答道,同時拉過一把椅子給他。
“以前是在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做事嗎?”
“是的,先生。”
“是莫森商行新錄用的書記員嗎?”
“正是這樣。”
“啊,”他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聽說你在理財方面很有才干,有許多不凡的事跡。你記得考克森的經(jīng)理帕克吧,他對你總是贊不絕口的。”
“聽他這么說,我當(dāng)然高興了。我在業(yè)務(wù)上一向精明能干,可從未夢想到城里竟有人這樣稱贊我。
“你的記憶力很好嗎?”他說道。
“還算不錯,”我謙恭地回答道。
“你失業(yè)以后,對商情還留意嗎?”他問道。
“是的。我每天早上都要看證券交易所的牌價表。”
“真下功夫啊!”他大聲喊道,”這才是生財之道呢!你不反對我來測驗?zāi)阋幌掳?請問埃爾郡股票牌價是多少?”
“一百零六鎊五先令至一百零五鎊十七先令半。”
“新西蘭統(tǒng)一公債呢?”
“一百零四鎊。”
“英國布羅肯·希爾恩股起呢?”
“七鎊至七鎊六先令。”
“太好了!”他舉起雙手歡呼道,”這完全符合我知道的行情。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到莫森商行去當(dāng)書記員太屈才了!”
“你想想,他這樣狂喜多么使我感到驚奇。“啊,”我說道,“別人可不象你這樣替我著想,平納先生。我找到這份差事可不容易,我可非常喜歡它呢。”
“什么話,先生,你理應(yīng)飛黃騰達(dá),干這事是不得其所。我要告訴你,我是多么重視你的才能。我給你的職位和薪俸,按你的才干衡量還是夠低的,但和莫森商行相比,那就有天壤之別了。請你告訴我,你什么時候到莫森商行去上班?”
“下星期一。”
“哈,哈!我想我應(yīng)當(dāng)冒險打個賭,你根本不要到那里去。”
“不到莫森商行去?”
“對呀,先生。到那天你要當(dāng)上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經(jīng)理,這家公司在法國城鄉(xiāng)有一百三十四家分公司,另外在布魯塞爾和圣雷莫還各有一家分公司。”
“這使我大吃一驚。”我從未聽說過這家公司,”我說道。
“你很可能沒聽說過。公司一直在無聲無息地營業(yè),因為它的資本是向私人籌集的,生意興隆,根本不需要加以宣揚。我兄弟哈里·平納是創(chuàng)辦人,做了總經(jīng)理,并且進(jìn)了董事會。他知道我在這里交游很廣,要我替他物色一個干練而薪俸不高的人,一個精力充沛而又聽使喚的小伙子。帕克談到了你,于是我今晚到這兒來訪。我們開始只能給你極為菲薄的五百鎊。”
“一年五百鎊!”我大聲喊道。
“不過這只是在開始的時候;除此以外,凡是你的代銷商完成的營業(yè)額,你都可以提取百分之一的傭金。你可以相信我的話,這筆收入會比你的薪水還要多。”
“可是我一點也不懂五金啊。”
“什么話,我的朋友,你懂會計啊。”
“我頭腦在嗡嗡作響,幾乎連椅子也坐不穩(wěn)了?墒峭蝗灰稽c疑問涌上心頭。
“我必須坦率地對你說,”我說道,“莫森商行只給我一年二百鎊,可是莫森商行是可靠的。啊,說實在話,我對你們的公司確實知道得很少……”
“啊,精明,精明!”他欣喜若狂地高聲喊道,”我們正需要你這樣的人。你是不會被人說服的,這也很對。瞧,這是一張一百鎊的鈔票,如果你認(rèn)為我們可以成交,那你就把它作為預(yù)支薪水收起來吧。”
“那太好了,”我說道,“我什么時候就任新職呢?”
“明天一點鐘在伯明翰,”他說道,“我口袋里有一張便條,你可以拿它去見我兄弟。你可以到這家公司的臨時辦公室科波萊森街126號乙去找他。當(dāng)然他必須對你的任用表示認(rèn)可,但在我們之間這是不成問題的。”
“說實在的,我?guī)缀醪恢廊绾伪硎靖兄x才好,平納先生。”我說道。
“不必客氣,我的朋友。這不過是你應(yīng)得的?墒怯幸粌杉∈拢冶仨毢湍戕k清楚,這僅僅是個形式。你手邊有一張紙,請在上面寫上:我完全愿意做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經(jīng)理,年薪最少五百鎊。”
“我照他所說的寫了,他把這張紙放進(jìn)口袋里。
“還有一件小事,”他說道,“你對莫森商行準(zhǔn)備怎樣應(yīng)付呢?”
“我高興得把莫森商行的事忘得一干二凈。”我給他們寫信辭職好了,”我說道。
“我恰恰不希望你這么辦。為你的事,我曾和莫森商行的經(jīng)理發(fā)生了口角。我去問他關(guān)于你的事,他非常無禮,責(zé)備我把你從他們商行氣走等等。我終于忍耐不住說:”如果你要用一些有才干的人,那你就應(yīng)當(dāng)給他們優(yōu)厚的薪俸。”他說:”他寧肯接受我們的低薪,也不會拿你們的高薪。”我說:”我和你賭五個金鎊,如果他接受我的聘請,你再也不會聽到他的回音了。”他說:”好!我們把他從平民窟里救了出來,他不會這么輕易離開我們的。”這就是他的原話。”
“這個無禮的惡棍!”我喊道,”我們素未謀面,我為什么非要照顧他不可呢?如果你不愿意讓我寫信給他,我當(dāng)然不給他寫信了。”
“好!就這樣說定了,”他從椅上站起來說道,“好,我很高興替兄弟物色到這樣有才干的人。這是你的一百鎊預(yù)支薪金,這是那封信。請記下地址,科波萊森街126號乙,記住約好的時間是明天下午一點鐘。晚安,祝你一切順利!”
“這就是我所記得的我們兩人談話的全部情況。華生醫(yī)生,你可以想象,我交了這樣的好運,該是多么高興。我暗自慶幸,半夜未能入睡。第二天我乘火車去伯明翰,因而有充裕的時間去赴約。我把行李放在新大街的一家旅館,然后按介紹的地址去找。
“這比我約定的時間早一刻鐘,可是我想這沒有什么關(guān)系。126號乙是夾在兩家大商店中間的一個甬道,盡頭是一道彎曲的石梯,從石梯上去有許多套房,租給一些公司或自由職業(yè)者做辦公室。墻上寫著租戶的名牌,卻沒有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名牌。我惶恐地站了一會兒,想知道整個事件是不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這時上來一個人向我打招呼,他非常象昨晚我看見的那個人,同樣的身形和嗓音,可是他胡子刮得很光,發(fā)色比較淺。
“你是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嗎?”他問道。
“對,”我說道。
“。∥艺戎,可是你比約定的時間來早了一點。我今天早晨接到我哥哥一封來信,他在信上對你褒獎備至。”
“你來的時候我正在尋找你們的辦公室。”
“因為上星期我們剛租到這幾間臨時辦公室,所以還沒有掛上我們公司的名牌。隨我來,我們把公事談一談。”
“我隨他走上高樓的最上層,就在樓頂石板瓦下面,有兩間空蕩蕩、布滿塵埃的小屋子,既無窗簾、又無地毯,他把我領(lǐng)進(jìn)去。我本來設(shè)想它象我常見的那樣,是一間寬敞的辦公室,桌明幾凈,坐著一排排的職員?墒俏铱吹轿堇镏挥袃砂阉赡疽魏鸵粡埿∽雷樱郎现挥幸槐究値,還有一個廢紙簍,這就是全部的擺設(shè)。
“請不要泄氣,派克羅夫特先生,”我的新相識看到我臉上露出不快的樣子,便說道,
“羅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們的資本雄厚,但不在辦公室上擺闊氣。請坐,把那封信給我。”
“我把信交給他,他十分仔細(xì)地看了一遍。
“看來我哥哥阿瑟對你的印象非常深刻,”他說道,“我知道他很知人善任。你知道,他深深信賴倫敦人,而我信賴伯明翰人,可是這回我接受了他的推薦,你已被正式錄用了。”
“我的任務(wù)是什么呢?”我問道。
“你將來要管理巴黎的大貨棧,把英國造的陶器源源不斷地運給法國一百三十四家代售店。一星期內(nèi)就可購齊這批商品,在這段時間內(nèi)你還要待在伯明翰做些有益的事。”
“什么事呢?’
“他沒有回答,從抽屜里取出一本大紅書來。
“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名錄,”他說道,“人名后面有行業(yè)名稱。我想請你把它帶回家去,把五金商和他們的地址都抄下來。這對我們有很大用處。”
“一定照辦,不過不是有分類表了嗎?”我建議說。
“那些表不可靠。他們的分類和我們的不同。加緊抄吧,請在星期一十二點把單子交給我。再見,派克羅夫特先生。如果你繼續(xù)表現(xiàn)得熱情而能干,你會看得出來公司是一個好東道主的。”
“我腋下夾著那本大書回到旅館,心里充滿了矛盾的感覺。一方面,我已被正式錄用了,而且口袋里裝著一百鎊鈔票;另一方面,這個辦公室的樣子,公司沒有掛名牌,以及一個實業(yè)人員一目了然的其它諸事,使我對東家的經(jīng)濟(jì)情況印象不佳。然而,不管怎么說,反正我拿到了錢,于是我坐下來抄錄。整個星期日我都在埋頭苦干,可是到星期一我才抄到字母H。我便去找我的東家,還是在那間象被洗劫過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他告訴我要一直抄到星期三,然后再去找他。可是到星期三我還沒有抄完,于是又苦干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然后我把抄好的東西帶去交給哈里·平納先生。
“非常感謝你,”他說道,“我恐怕把這項任務(wù)的困難估計過低了。這份單子對我有很大的實際用處。”
“我用了不少時間,”我說道。
“現(xiàn)在,”他說道,“我要你再抄一份家具店的單子,這些家具店都出售瓷器。”
“很好。”
“你可以在明天晚上七點鐘到這里來,告訴我進(jìn)展情況。請不要過于勞累,經(jīng)過一天的勞累之后,晚上到戴斯音樂廳去欣賞兩小時音樂,這對你是有益無損的。”他說話時面帶笑容,我一看,頓時毛骨悚然,因為他左上邊第二個牙齒上胡亂鑲著金牙。”
歇洛克·福爾摩斯興奮地搓著雙手,我驚奇地望著我們的委托人。
“顯然你很驚奇,華生醫(yī)生。事情是這樣的,”他說道,”我在倫敦和那個家伙談話時,他聽我說不去莫森商行了,便笑逐顏開,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就是在第二個牙齒上胡亂鑲著金牙。要知道,這兩種場合我都看到了金光一閃,再加上這兩人的聲音和體形一模一樣,只是那些可以用剃刀或假發(fā)改裝的地方才有所不同。因此,我毫不懷疑,他們”哥兒倆”就是同一個人。當(dāng)然人們會想到兩兄弟可能長得一模一樣,可他們絕不會在同一個牙上鑲上同樣形狀的金牙。他恭敬地把我送出來,我走到街上,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回到旅館,在涼水盆里洗了頭,絞盡腦汁思索這件事。他為什么把我支使到伯明翰來呢?他為什么比我先來呢?他又為什么自己給自己寫一封信呢?總而言之,這些問題對我來說是太傷腦筋了,無論如何也弄不清楚。后來我突然想到在我看來是煙霧一團(tuán)的事,在歇洛克·福爾摩斯看來卻可能了如指掌。我正好趕上夜車回到城里,今天清早就來拜訪福爾摩斯先生,并請你們二位與我一起回伯明翰去。”
這位證券經(jīng)紀(jì)人的書記員把他奇異的經(jīng)歷講完以后,我們都默不作聲。后來歇洛克·福爾摩斯睨視了我一眼,向后仰靠在座墊上,臉上露出一種滿意而又想評論的表情,好象一位品嘗家剛剛啜入第一口美酒似的。
“相當(dāng)不錯,對不對?華生,”他說道,“這里面有許多地方使我很感興趣。我想你一定同意我的意見,我們到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臨時辦公室去拜訪一下阿瑟·平納先生,對你我二人來說,一定是一次相當(dāng)有趣的經(jīng)歷。”
“可是我們怎樣才能拜訪他呢?”我問道。
“啊,這很容易,”霍爾·派克羅夫特高興地說道,“我就說你們是我的朋友,想找個差使干,這樣我?guī)銈儍蓚人去找總經(jīng)理不是更自然一些嗎?”
“當(dāng)然,完全如此,”福爾摩斯說道,“我很愿見一見這位紳士,看看我是否能從他那小小的把戲中找出個頭緒來。我的朋友,你到底有什么本領(lǐng)使你的效勞如此難能可貴?也許能夠……”他說到這里,開始嚙咬他的指甲,茫然若失地凝望著窗外,直到我們到達(dá)新大街,再沒有聽他講一句話。
這天晚上七點鐘,我們?nèi)齻人漫步來到科波萊森街這家公司的辦公室。
“我們早來一點也沒有用,”我們的委托人說道,“顯而易見的是,他只是到這里來會我,因為除了他指定的那個時間以外,這個房間是空無一人的。”
“這倒是引人深思的,”福爾摩斯說。
“啊,聽我說!”這位書記叫喊道,”在我們前面走的就是他啊。”
他指向一個矮小身材、黑黑的、衣服整潔的人,這個人正在街那邊慌忙奔走著。我們見到他時,他看到街對過一個叫賣晚報的小孩,就在馬車和公共汽車之間穿街而過,向那個孩子買了一份晚報,然后,拿在手中,走進(jìn)門去。
“他到那里去了!”霍爾·派克羅夫特喊道,”他進(jìn)去的就是那家公司的辦公室。隨我來,我盡可能把事情安排得容易些。”
我們跟在他后面爬上五層樓,來到一間門半開半掩的房間前,我們的委托人輕輕敲了敲門,里面有一個聲音叫我們進(jìn)去。我們走進(jìn)一個空蕩蕩的沒有擺設(shè)的屋子,正象霍爾·派克羅夫特介紹過的一樣。我們在街上見到的那個人正坐在僅有的一張桌子旁邊,面前放著那張晚報。在他抬頭看我們時,我好象覺得,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張面孔其表情是那樣的悲痛,豈止是悲痛,簡直是象在生死關(guān)頭那種極端恐怖的樣子。他的額角上冒著汗珠,面頰象魚肚子一樣的死白,雙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他的書記員,好象不認(rèn)識他一樣,我從我們向?qū)樕象@異的表情可以看出,這決不是他東家平時的表情。
“你臉色不好!平納先生,”霍爾說道。
“是的,我不太舒服,”平納答道,顯然竭力恢復(fù)鎮(zhèn)靜,在說話前舐了舐干燥的雙唇,“你帶來的這兩位紳士是什么人?”
“一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另一位是本鎮(zhèn)的普賴斯先生,”我們的委托人隨機(jī)應(yīng)變地說道,“他們是我的朋友,并且是兩位經(jīng)驗豐富的先生,不過近來他們失業(yè)了,他們希望或許你可以在公司里給他們找個出路。”
“太可能了!太可能了!”平納先生勉強(qiáng)笑了笑,大聲說道,”對了,我肯定我們能為你們盡力的。哈里斯先生,你的專長是什么呢?”
“我是一個會計師,”福爾摩斯說道。
“啊,好,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人材。起賴斯先生,那么你呢?”
“我是一個書記員。”我說道。
“我希望公司可以接納你們,我們一作出決定,我馬上就通知你們,F(xiàn)在請你們走吧,看上帝面上,讓我安靜安靜!”
最后幾句他喊叫得聲音很大,好象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福爾摩斯和我面面相覷,霍爾·派克羅夫特向桌前走近一步。
“平納先生,你忘了,我是應(yīng)約來這里聽取你的指示的,”他說道。
“當(dāng)然了,派克羅夫特先生,當(dāng)然了,”對方恢復(fù)了比較冷靜的腔調(diào)說道,“你可以在這里稍等片刻,你的朋友也可以等一等,如果不會使你們不耐煩的話,過三分鐘我一定完全聽從你們的吩咐,”他彬彬有禮地站起來,向我們點了點頭,從屋子那一頭的門走了出去,隨即把門關(guān)上了。
“現(xiàn)在怎么辦?”福爾摩斯低語道,”他是不是逃走了?”
“不可能。”派克羅夫特答道。
“為什么不可能呢?”
“那扇門通往套間。”
“沒有出口嗎?”
“沒有。”
“里面有家具嗎?”
“昨天還是空的。”
“那么他究竟在里面能干什么呢?這件事真有些叫我摸不著頭腦,這個叫平納的人是不是嚇瘋了?什么事能把他嚇得渾身顫抖呢?”
“他一定懷疑我們是偵探,”我提醒說。
“一定是這樣,”派克羅夫特大聲說道。
福爾摩斯搖了搖頭。”他不是見了我們才嚇壞的,我們進(jìn)這房間時他已經(jīng)臉色蒼白了,”福爾摩斯說道,“只可能是……”從套間門那邊傳來了一陣響亮的打門聲音,打斷了福爾摩斯的話。
“他干什么自己在里面敲門?”書記員喊道。
打門聲又響起來,而且更加響亮。我們都懷著期待心情盯著那扇關(guān)著的門。我望了福爾摩斯一眼,見他面容嚴(yán)峻,激動異常地俯身向前。接著突然傳來一陣低低的喉頭咕嚕聲,一陣咚咚的敲打木器的聲音。福爾摩斯發(fā)狂似地沖向前去,猛推那扇門?墒情T已從里面閂上了。我們也仿效他的樣子用盡渾身之力撞門。一個門合葉突然斷了,接著另一個也斷了。門砰地一聲倒下去。我們從門上沖過去,進(jìn)入套間,里面卻空無一人。
我們一時感到不知所措,可是不大功夫就發(fā)現(xiàn)靠近我們進(jìn)來的屋角還有一個小門。福爾摩斯奔過去把門推開,見地板上扔著一件外衣和背心,門后的一個掛鉤上,法國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總經(jīng)理用自己褲子的背帶繞在脖子上自縊了。他的雙膝彎曲,頭掛得和他的身體成了一個可怕的角度,他的兩個腳后跟咚咚地敲打著木門,原來就是這個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把他舉起,福爾摩斯和派克羅夫特把有彈性的褲子背帶解下來,那根背帶早已勒進(jìn)了他發(fā)青的皮膚中。我們把他弄到外屋。他躺在那里,面如土色,發(fā)紫的嘴唇隨著微微的喘息而顫動著,一副驚人的慘狀,完全不是五分鐘以前的樣子了。
“你看他還有救嗎,華生?”福爾摩斯問道。
我俯下身來,對這人進(jìn)行檢查。他的脈搏微弱而有間歇,可是呼吸卻越來越長,他的眼瞼微微顫動,眼瞼下露出白白的眼球。
“他本來很危險,”我說道,“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救活了。請打開窗戶,把冷水瓶給我,”
我解開他的衣領(lǐng),在他臉上倒了一些冷水,給他做人工呼吸,直到他自然地長長呼了一口氣。
“現(xiàn)在只是時間問題了,”我從他身旁走開,說道。
福爾摩斯站在桌旁,雙手插在褲袋里,低著頭。
“我想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把警察找來了,”他說道,“等他們來后,我們就把全案交給他們。”
“見鬼,我還是一點也不明白,”派克羅夫特搔著頭,叫喊道,”不管他們特地把我引到這里來干什么,可……”
“哼!這一切都很清楚!”福爾摩斯不耐煩地說道,“就是為了這最后的突然行動。”
“那么,你對其余的事都清楚了嗎?”
“我想這是極為明顯的,華生,你的意見怎樣?”
我聳了聳雙肩。”我必須承認(rèn)我對此莫名片妙。”我說道。
“啊,如果你們先把這些事情仔細(xì)想一想,就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
“那你到底得出什么結(jié)論呢?”
“好,全案的關(guān)鍵有兩點。第一點是他讓派克羅夫特寫了一份到這家荒誕的公司服務(wù)的聲明,你還不明白這是多么發(fā)人深思嗎?”
“恐怕我沒有到這一點。”
“那么,他們?yōu)槭裁匆麑戇@份聲明呢?這不符常情,因為象這類安排通常都是口頭約定的,這一次并沒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打破慣例。我年輕的朋友,你沒有看出他們非?释侥愕墓P跡,而又沒有別的辦法弄到嗎?”
“為什么要我的筆跡呢?”
“很好,為什么呢?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們的案子就有很大進(jìn)展了。為什么呢?只能有一個適當(dāng)?shù)睦碛,就是有人要模仿你的筆跡,不得不花錢買你的筆跡樣本,F(xiàn)在我們再看看第二點,就發(fā)現(xiàn)這兩點可以相互說明了。這第二點就是平納要你不要辭職,一定要讓那家大片業(yè)的經(jīng)理抱著希望,認(rèn)為有一位他從未見過面的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星期一早晨就要去上班了。”
“我的天哪!”我們的委托人喊道,”我是多么瞎啊!”
“現(xiàn)在看看他為什么要弄到你的筆跡吧。假設(shè)有人冒名頂替你去上班,可是字跡和你遞交的申請書上的并不相同,當(dāng)然這出把戲就要露出馬腳?墒侨绻谶@幾天內(nèi)那個無賴學(xué)會模仿你的筆跡,那他就萬無一失了,因為我相信這家公司沒有人見過你。”
“一個人也沒有見過我,”霍爾·派克羅夫特唉聲嘆氣地說道。
“太好了。當(dāng)然,這件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設(shè)法不讓你改變主意,并且不讓你和任何知情人接觸,以免有人告訴你那個冒名頂替餑人已經(jīng)在莫森商行上班了。所以他們預(yù)支給他一筆高薪,把你支到中部地區(qū),在那里他們給你許多工作干,使你無暇返回倫敦,不然你就會把他們的小把戲拆穿了。這一切是非常清楚的。”
“可是為什么這個人要假裝他自己的哥哥呢?”
“啊,這也是非常明顯的。顯然他們只有兩個人。另一個人既已冒用你的名字進(jìn)了莫森商行,他們又不愿有第三者參與陰謀,又要有人當(dāng)你的東家,所以他就盡量喬裝打扮冒充兩兄弟,相信你即使發(fā)現(xiàn)他們模樣相似,也會認(rèn)作是哥兒倆長得一樣。要不是你幸而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金牙,那你就不會起疑心了。”
霍爾·派克羅夫特雙手握拳在空中揮舞。”天!”他叫喊道,”在我受人愚弄的時候,那個假霍爾·派克羅夫特在莫森商行里做了些什么呢?我們該怎么辦?福爾摩斯先生。請指教我怎么辦?”
“我們必須給莫森商行發(fā)一份電報。”
“他們每星期六十二點關(guān)門。”
“不要緊。會有一些看門人或警衛(wèi)……”
“啊,對了,因為他們保存著很多貴重的證券,他們有一支常備警衛(wèi)隊。我記得在城里聽人講過這件事。”
“太好了,我們給他發(fā)一個電報,看看是否一切正常,是否有一個冒用你名字的書記員在那里辦公。這是很清楚的,可是,我還不太明白的是,為什么一看到我們,其中的一個賴卻立即跑出去自縊了?”
“報紙!”我們身后傳來了一陣嘶啞的聲音。這個人已坐起身來,面色和死人一樣蒼白,雙眼已經(jīng)復(fù)原,用手撫摸著咽喉四周的寬寬的紅色勒痕。
“報紙!當(dāng)然了!”福爾摩斯突然激動地叫喊道,”我真是一個白癡!我把我們來訪的事想得太多了,一點兒也沒有想到報紙?隙ㄕf,秘密就在報紙上。”他把報紙在桌上攤開,欣喜欲狂地叫喊起來。”請看這一條,華生。”他大聲說道,”這是倫敦的報紙,早版的《旗幟晚報》。我們需要的在這里,請看大字標(biāo)題:‘城里搶動案。莫森和威廉斯商行發(fā)生兇殺案。有預(yù)謀的大搶劫。罪犯落網(wǎng)。”華生,這不都是我們想知道的嗎?請大聲讀給我們聽聽。”
這項報道在報紙上占的位置,就說明了這是城里的一件重要案件,內(nèi)容記載如下:
“今日下午在倫敦發(fā)生一起兇險的搶劫案,一人致死,兇犯已落網(wǎng)。不久前,莫森和威廉斯這家著名的證券行存有百萬鎊以上的巨額證券,設(shè)立了警衛(wèi)人員。經(jīng)理意識到他肩頭責(zé)任的重大,便置辦了一些最新式的保險柜,并在樓上設(shè)了一名武裝警衛(wèi)日夜看守。上周公司招收一名新職員霍爾·派克羅夫特。原來此人不是別人,乃是惡名遠(yuǎn)揚的偽幣制造犯及大盜貝丁頓。該犯與其弟剛剛服滿五年苦役獲釋,F(xiàn)尚未查明彼等用何種方法采用假名竟獲得這家公司的任用,以便借此獵取各種鎖鑰的模式,徹底了解保險庫和保險柜的設(shè)置情況。照莫林商行慣例,星期六中午職員放假。因此,在下午一點二十分,蘇格蘭場的警官圖森看到一個人拿著一個毛氈制的手提包走出來時,感到非常驚奇。這個人引其他的懷疑,他便尾隨而行,罪犯雖然拚命抵抗,但圖森在警察波洛克的協(xié)助下,終于將其捕獲。當(dāng)即查明發(fā)生了一起膽大包天的大搶劫案。從手提包中搜出價值近十萬英鎊的美國鐵路公債券,此外尚有礦業(yè)和其他公司的巨額股票。在檢查房屋時,發(fā)現(xiàn)那不幸的警衛(wèi)的尸體被彎曲著塞進(jìn)一個大衣柜里,若不是警官圖森采取了果斷行動,尸體在星期一早晨之前尚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該警衛(wèi)的顱骨被人從身后用火鉗砸碎。毫無疑問,一定是貝丁頓假托遺忘了什么東西,進(jìn)入樓內(nèi),殺死了警衛(wèi),迅速把大保險柜內(nèi)的東西劫掠一空,然后攜帶贓物逃跑。他的弟弟經(jīng)常與他一起作案,此次經(jīng)過查證,卻似未曾參與,然警方仍在盡力查訪其下落云云。”
“好了,我們可以使警廳在這方面省去好多麻煩,”福爾摩斯望了那蜷縮在窗旁的形容枯槁的人一眼,說道,“人類的天性是一種奇怪的混合物,華生,你看,即使是惡棍和殺人犯也能有這樣的感情:弟弟一聽說哥哥要丟腦袋便自尋短見。不過,我們必須采取行動了。
醫(yī)生和我留下看守,派克羅夫特先生,勞駕你去把警察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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