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浪少兒 作者:安徒生 2010-08-04 10:28:21
安徒生童話全集(三):鄰居們
人們一定以為養(yǎng)鴨池里有什么不平常的事情發(fā)生了,但是一丁點事兒也沒有。所有那些安靜地浮在水上、或者用頭倒立在水里(因為它們有這套本領(lǐng))的鴨兒忽然都沖向岸上來了。人們可以在潮濕的泥土上看到它們的足跡;人們在很遠(yuǎn)的地方就可以聽到它們的叫聲。水也動蕩起來了。不久以前,水還是像鏡子一樣光亮,人們可以看到倒映在水里面的樹,岸旁的每一個灌木叢,那個有一堵滿是洞孔和燕子窩的三角墻的農(nóng)舍,特別是那個開滿了花朵的大玫瑰花叢——花叢從墻上垂下來,懸在水上。這一切都在水里映出來,像圖畫一樣,只不過是顛倒的罷了。當(dāng)水在波動著的時候,一切東西就攪到一起,這整個的圖畫也就沒有了。
有兩根羽毛從幾只拍著翅膀的鴨子身上落下來了。它們一起一伏地浮著;忽然間飛起來了,好像有一陣風(fēng)吹起來,但是又沒有風(fēng)。所以它們只好停下不動。于是水就又變得像鏡子一樣平靜光滑。人們又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三角墻和它上面的燕子窩;人們也可以看出玫瑰花叢。每朵玫瑰花都被映出來了——它們是非常美麗的,但是它們自己不知道,因為沒有誰把這事告訴它們。它們細(xì)嫩的花瓣發(fā)出幽香,太陽在那上面照著。像我們在充滿了幸福感的時候一樣,每朵玫瑰花有一種怡然自得的感覺。
“活著是多么美好!”每一朵玫瑰花說。“我只是希望一件事——希望能夠吻一下太陽,因為它是那么光明和溫暖。是的,我也希望吻一下水里的玫瑰花——它們簡直跟我們沒有什么差別。我也希望吻一下窩里的那些可愛的小鳥。是的,我們上面也有幾只!他們把小頭伸出來,唱得那么溫柔。他們和他們的爸爸媽媽不一樣,連一根羽毛都沒有。住在上面也好,住在下面也好,他們都要算是我們的好鄰居。啊,生活是多么美好!”
住在上面和下面的那些小鳥——住在下面的當(dāng)然只不過是映在水里的影子——都是麻雀。它們的爸爸和媽媽也都是麻雀。它們?nèi)ツ昃桶蜒嘧拥目崭C占領(lǐng)了,在里面成家立業(yè),以主人自居。
“那兒是鴨子的小寶寶在游泳嗎?”那幾只小麻雀一看到水上浮著的羽毛,就這樣問。
“你們要問問題,就應(yīng)該問得聰明一點!”麻雀媽媽說。“你們沒有看到那是羽毛嗎?那是活的衣服呀,像我穿的和你們不久就要穿的東西一樣;不過我們的可要漂亮得多!我倒很想把它們搬到我們窩里來,因為它們能保暖。我也很想知道,什么東西把鴨兒嚇成那個樣子。水里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他們決不至于怕我吧,雖然我對你們說‘嘰’的時候,聲音未免大了一點。那些傻頭傻腦的玫瑰花應(yīng)該知道,不過他們什么也不懂。他們只是互相呆望,發(fā)出一點香氣罷了。對于這類鄰居我真感到膩煩了。”
“請聽聽上面那些可愛的小鳥吧!”玫瑰花說。“他們也想要學(xué)著唱唱歌。當(dāng)然他們還不會唱,但是他們不久就會的。那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事情!有這樣快樂的鄰居真是有趣得很!”
這時有兩匹馬兒飛奔過來了,它們是要來喝水的。有一匹馬上騎著一個農(nóng)家孩子。他把所有的衣服都脫掉了,只戴了那頂又大又寬的黑帽子。這孩子吹著口哨,像一只小鳥兒一樣。他一直騎到池子最深的地方。當(dāng)他走過玫瑰花叢的時候,他摘下一朵玫瑰,把它插在自己的帽子上。他現(xiàn)在以為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就騎著馬走了。其余的玫瑰花目送著她們的妹妹,同時相互問著:“她會旅行到什么地方去呢?”但是她們回答不出來。
“我很想到外面的世界里去見見世面,”這朵玫瑰對那朵玫瑰說。“不過住在我們自己家里的綠葉子中間也是很愉快的。白天有溫暖的太陽照著,夜里有更美麗的天空!我們還可以瞭望它上面的那些小洞!”
她們所謂的小洞就是星星,因為玫瑰只能想象到這一點。
“我們使得這房子周圍的一切都活躍起來了!”麻雀媽媽說。“人們常說:‘燕子巢帶來運(yùn)氣’,所以他們也愿意我們在這兒住。不過請看那兒的一些鄰居!這么一堆爬上墻來的玫瑰花叢,只有把這地方弄得發(fā)潮。我想他們會被移走,好叫這兒能種些麥子。玫瑰花只不過是給人看看,聞聞罷了,最多也不過是插在帽子上。我聽我的母親說過,她們每年凋謝一次。農(nóng)家婦人把她們保藏起來,在她們里面放些鹽進(jìn)去。于是她們就得到一個我既念不出、也不愿意念出的法國名兒(注釋:法國人把這種保藏起來的花瓣叫做Potpourri。);然后她們就被扔進(jìn)火里,好叫她們發(fā)出一點好聞的氣味來。你們看,那就是她們的事業(yè)。她們只是為人家的眼睛和鼻子活著。現(xiàn)在你們懂得了!”
當(dāng)黃昏到來、蚊蚋在映著晚霞的溫暖空氣中跳著舞的時候,夜鶯飛來對玫瑰花唱著歌,說:“美”就像這個世界的太陽光一樣,是永遠(yuǎn)不滅的。不過玫瑰花兒都以為夜鶯是在歌唱自己——的確,你也可以有這種看法。她們沒有想到,這歌可能就是為她們而唱的。不過她們聽到這歌都感到非常愉快。她們甚至幻想,那些小麻雀也可能會變成夜鶯。
“我完全能聽懂那只鳥兒的歌,”小麻雀說。“只是有一個字我聽不懂。‘美’是個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沒有,”麻雀媽媽回答說。“那不過是一種表面的東西罷了。在那兒的一個公館里,鴿子都有他們自己的房子,院子里每天有人撒許多小麥和豌豆粒給他們吃。我親自跟他們一同吃過飯,而且我還要再去。你只需告訴我你跟什么人來往,我就可以說出你是什么人。那公館里還住著兩只雀子。他們的頸項是綠的,頭上還長著一個冠子。他們能把尾巴展開來,像一個巨大的輪子一樣。它們顯出種種不同的顏色,弄得你的眼睛都要發(fā)昏。他們的名字叫做孔雀。而且他們就是所謂的‘美’。人們只需把他們的毛扯些下來,那么他們跟我們也就沒有什么兩樣了。要不是他們長得那么大的話,我自己就可以拔掉他們的毛的。”
“我要拔掉他們的毛!”最小的那個麻雀說;它連毛還沒有長出來。
在那個農(nóng)舍里面住著一對年輕夫婦。他們彼此的感情非常好,他們非常勤儉和活潑;他們的家顯得非?蓯。在禮拜天的早晨,那個年輕的妻子走出來,摘了一大把最美麗的玫瑰花,放在一個玻璃杯里,然后把這杯子放在碗柜上。
“現(xiàn)在我可以知道這是禮拜天了!”丈夫說,同時把他甜蜜的小妻子吻了一下。于是他們坐下來,兩人緊緊地握著手,讀著一本圣詩集。太陽從窗子里射進(jìn)來照在那些新鮮的玫瑰花上,照在這對年輕人的臉上。
“這樣子真叫我感到討厭!”麻雀媽媽說,因為她從窩里可以直接望到這房間里的東西,所以她就飛走了。
第二個禮拜天又是這樣,因為那個玻璃杯里每個禮拜天都插上了新鮮的玫瑰花,而玫瑰花叢又老是開得那樣美麗。
那些小麻雀現(xiàn)在長好羽毛了,它們想要向外飛,不過媽媽說:“不準(zhǔn)你們動!”于是它們只好不動了。她獨個兒飛走了。但是,不知怎的,她忽然被樹枝上一個圈套絆住了,那是小孩子用馬尾做的。這圈套牢牢地纏住她的雙腿。啊,纏得才緊呢,簡直要把她的腿割斷似的。這真叫人痛!這真叫人害怕!孩子們跑過來,把這鳥兒捉住,而且把她捏得很緊,緊到殘酷的程度。
“這原來不過是一只麻雀!”他們說,但是并不放走她,卻把她帶到家里來。她每叫一聲,他們就在她的嘴上打一下。
在那個農(nóng)舍里有一個老頭兒。他會做刮臉和洗手的肥皂——肥皂球或肥皂片。他是一個樂天的、隨隨便便的老家伙,當(dāng)他看到那些孩子把這只灰麻雀帶回來,同時聽說他們并不喜歡她的時候,他就說:
“咱們把她美化一下,好嗎?”
當(dāng)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麻雀媽媽身上就冷了半截。
老頭兒從一個裝滿了各色耀眼的東西的匣子里取出許多閃亮的金葉子來。他又叫孩子們?nèi)ツ靡粋雞蛋來。他把這麻雀涂了滿身的蛋清。于是他把金葉子粘上去,這么一來,麻雀媽媽就算是鍍金了。不過她并沒有想到漂亮,她只是四肢發(fā)抖。這位肥皂專家從他舊衣里拉下一片紅布來,把它剪成一個公雞冠子的形狀,然后把它貼在這鳥兒的頭上。
“你們現(xiàn)在可以看到一只金鳥飛翔了!”老頭兒說。于是把這麻雀放走了。她在明朗的太陽光中趕快逃命,嚇得要死。
嗨,她才耀眼哩!所有的麻雀,連那個大烏鴉——他已經(jīng)不是一個年輕小伙子了——看到了她也不禁大驚失色起來。不過他們?nèi)匀辉谒暮竺娓F追,因為他們想要知道,這究竟是一只什么怪鳥兒。
“從什么地方飛來的?從什么地方飛來的?”烏鴉大聲喊著。
“請停一下!請停一下!”許多麻雀一齊喊著。
但是那雀子卻不愿意停下來。她懷著害怕和恐怖的心情,一口氣飛回家來。她幾乎墜到地上來了。追逐的鳥兒越集越多,大的小的都有;有些甚至緊緊逼到她身邊來,要啄掉她的毛。
“看她呀!看她呀!”大家都喊。
“看她呀!看她呀!”當(dāng)麻雀媽媽飛近她的窩時,那些小麻雀也喊。“這一定是一個小孔雀。她射出種種不同的色彩,正像媽媽告訴我們的一樣,簡直把我們的眼睛都弄昏了。嘰!這就是‘美’呀!”
他們開始用小嘴啄著這鳥兒,弄得她簡直沒有辦法飛進(jìn)窩里來。她嚇得魂不附體,弄得連“嘰!”都說不出來,更談不上說:“我是你們的媽媽呀!”
別的雀子們都擁過來,把她的羽毛一根接著一根地啄得精光。最后麻雀媽媽全身流血,墜落到玫瑰花叢里去了。
“你這可憐的東西!”玫瑰花說,“請不要急吧。我們可以把你隱藏起來呀。請把你的頭靠著我們吧。”
麻雀把翅膀張開了一下,接著馬上就縮回去了,緊貼著身子。她在這些鄰居們——這些美麗新鮮的玫瑰花——旁邊死了。
“嘰!嘰!”窩里的麻雀說。“媽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們連影子都不知道!該不會是她玩了一個花樣,叫我們自己去找出路吧?她留下這么一個房子給我們作為遺產(chǎn)!不過當(dāng)我們都成家立業(yè)了的時候,究竟誰來繼承它呢?”
“是的,等我有了妻子和小孩、把家庭擴(kuò)大了的時候,你們想要跟我住在一起可不行啦,”最小的那只麻雀說。
“我的妻子和孩子將會比你的還要多!”另一只說。
“但是我是長子呀!”第三只說。
現(xiàn)在他們都吵起來了,他們用翅膀打,用嘴啄著,于是,拍!他們一個跟著一個地從窩里滾出來了。他們躺在地上,氣得不可開交。他們把頭兒偏向一邊,同時眨著朝上的那個眼睛——這就是他們生氣的表示。
他們能夠飛一點兒,又進(jìn)一步練習(xí)了一陣子。最后,為了使他們今后在世界上碰頭的時候可以彼此認(rèn)得出來,他們一致同意到那時應(yīng)該說:“嘰嘰!”同時用左腳在地上扒三次。
那個仍然留在窩里的小麻雀,盡量擺出一副神氣十足的架子來,因為它現(xiàn)在成了這屋子的主人,不過它沒有當(dāng)家很久。在這天晚上,一股紅色的火在窗玻璃里閃耀著,火焰從屋頂下燎出來,干草嘩啦嘩啦地?zé)饋,整個屋子都著火了,連這個小麻雀也在內(nèi)。不過別的麻雀都逃出了性命。
第二天早晨,當(dāng)太陽又升起來的時候,一切東西顯得非常新鮮,好像安靜地睡了一覺似的;那個農(nóng)舍什么也沒有剩下了,只有幾根燒焦了的屋梁,靠著那個沒有人管的煙囪。濃厚的煙從廢墟升上來,不過外邊的玫瑰花叢仍然很鮮艷,開得很茂盛;每一朵花、每一根枝條都映照在那平靜的水里。
“咳,這座燒塌了的房子面前的玫瑰花開得多么美!”一位路過的人說。“這是一幅最美麗的小小畫面,我要把它畫下來!”
于是這人從衣袋里取出一個白紙本子;他拿起鉛筆,因為他是一個畫家。他畫出這冒煙的廢墟,燒焦了的屋梁,傾斜的、幾乎要坍下來的煙囪;不過最突出的是一叢盛開的玫瑰花。它的確非常美麗,這幅畫就完全是為它而畫的。
這天傍晚,原來在那兒出生的兩個麻雀經(jīng)過這兒。
“那房子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們問。“那個窩到什么地方去了?嘰!嘰!什么都燒掉了,連我們那個強(qiáng)壯的老弟也被燒掉了!這就是他獨占那個窩的結(jié)果。那些玫瑰花兒倒是安然地逃脫了——她們?nèi)匀涣⒃谀莾,滿臉紅潤。她們當(dāng)然不會為鄰居的倒霉而難過的。我們不跟她們講話;這地方真丑——這是我們的意見。”于是他們就飛走了。
當(dāng)秋天來了的時候,有一天太陽照得非常燦爛;人們很可能相信這還是仲夏。在一個公館面前的一排大臺階下面有一個院子,它是干燥和清潔的。有一群鴿子在院子里散著步:黑色的、白色的和紫色的,他們都在太陽光里閃著光。年老的鴿子媽媽特別提高嗓子對她們的孩子說:
“要成群地站著!要成群地站著!”——因為只有這樣才顯得更好看。
“那些在我們中間跳來跳去的灰色小東西是什么?”一只眼睛里顯出紅綠二色的老鴿子問。“灰色的小東西,灰色的小東西!”她說。
“他們是麻雀呀!——沒有什么害處的動物。我們素來是以和善馳名的,所以我們還是讓他們啄點我們的東西吃吧。他們不會跟我們講話的,而且他們的腳扒得也滿客氣!”
是的,它們都會扒,它們用左腳扒三下;不過它們還會說:“嘰!”他們用這種辦法就可以認(rèn)出他們是那個燒塌了的房子里一窩生出來的三只麻雀。
“這兒真叫人吃得痛快!”麻雀們說。
鴿子們只是跟自己的人在一起高視闊步地走來走去,而且只是談?wù)撝麄冏约旱氖虑椤?/p>
“你看到那個凸胸脯的鴿子嗎?”一只麻雀對另一只麻雀說。“你看到她啄豌豆吃的那副樣兒嗎?她吃得太多了!而且老是挑最好的吃!咕嚕!咕嚕!你們看她的冠子禿得多厲害!——你看這個丑陋又可惡的東西!咕嚕!咕嚕!”
他們的眼睛都紅起來,射出氣憤的光芒。
“站成群呀!站成群呀!灰色的小東西!灰色的小東西!咕嚕!咕嚕!咕嚕!”
他們的嘴巴就是這么不停地啰唆著;一千年以后,他們還會這么啰唆。
麻雀們大吃了一通,他們也聽了許多話。是的,他們甚至還站在鴿子群里,不過這對他們是不相稱的。他們都吃飽了,所以就離開了鴿子,彼此還發(fā)表了對于鴿子的意見,然后就跳到花園的柵欄下面去。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花園門是開著的時候,有一只就跳進(jìn)門欄里去。他因為吃得非常飽,所以膽子也就大了。“嘰嘰!”他說,“我敢這樣做!”
“嘰嘰!”另一只說,“我也敢,而且還要超過你。”于是他就徑直跳到人家的房間里去。
房間里沒有人。第三只麻雀看到這情形,也飛進(jìn)去,而且飛到頂里面去,同時說:“要不就索性飛進(jìn)去,要不就索性不進(jìn)去!這是一個多么滑稽的‘人窩’!那上面掛的是什么東西?嗨,那是什么東西!”
麻雀看到自己面前有許多盛開的玫瑰,她們都倒映在水里;那燒焦了的屋梁斜倚著那隨時都可以倒下來的煙囪。——乖乖,這是什么?他們怎么會跑到一個公館里的房間里來了呢?
這三只麻雀想在煙囪和玫瑰花上飛過去,但是卻碰到了一堵硬墻,這原來是一幅畫,一幅美麗的巨畫。它是畫家根據(jù)他的速寫完成的。
“嘰嘰!”這些麻雀說,“這沒有什么!只不過看起來像真東西罷了。嘰嘰,這就是‘美’呀!你們能看出這是什么道理嗎?我看不出什么道理!”
于是他們就飛走了,因為這時有幾個人走進(jìn)房間里來了。
許多歲月過去了。鴿子不知咕嚕咕嚕了多少次,且不提他們嘟嘟噥噥的抱怨——這些可惡的東西!麻雀們在冬天挨過凍,在夏天里享受過舒服的日子。他們現(xiàn)在都訂了婚,或者結(jié)了婚——隨你怎樣說吧。他們都生了小寶寶;當(dāng)然每一只麻雀總認(rèn)為自己的孩子最漂亮,最聰明。這只麻雀飛到東,那只麻雀飛到西;當(dāng)他們相遇的時候,便叫一聲“嘰!”同時用左腳扒三下,彼此就認(rèn)出來了。他們中間一只最老的麻雀現(xiàn)在是一個老姑娘,她既沒有窩,也沒有孩子。她非常想到一個大城市去看看,因此就飛到哥本哈根去了。
那兒有一幢五光十色的大房子。它立在皇宮和運(yùn)河的近旁。河上有許多裝載著蘋果和陶器的船來往。房子的窗子都是下面寬,上面窄。麻雀朝里面看去,覺得每個房間像一朵郁金香,什么色彩和裝飾都有。在這朵郁金香的中央有些雪白的人像,是用大理石雕的,但還有幾座是用石膏塑的,不過在一個麻雀的眼中看來,它們都是一樣的。屋頂上有一架青銅車,上面還套著幾匹青銅馬,由一個青銅鑄的勝利女神趕著。這原來是多瓦爾生博物館。
“你看它是多么光彩,你看它是多么光彩!”麻雀老姑娘說。“這一定就是所謂‘美’了。嘰嘰!不過它比孔雀要大一點!”
她還記得小時候她媽媽所知道的最美的東西是什么。于是她飛到院子里來。這兒也很美麗:墻上畫著棕櫚樹和枝條;院子中央長著一個盛開的大玫瑰花叢——那開滿了花朵的新鮮枝子在一個墳?zāi)股厦嫔煺归_來。她飛進(jìn)這花叢里去,因為里面有許多別的麻雀。“嘰嘰!”接著她用左腳扒了三下土——這種敬禮她在過去的歲月中不知做過多少次,但是誰也不懂得,因為大家一分手,就不一定每天都可以碰到,F(xiàn)在這種敬禮不過成了一種習(xí)慣罷了。但是今天卻有兩個老麻雀和一個小麻雀回答一聲:“嘰嘰!”同時用左腳扒了三下土。
“!日安!日安!”他們是老窩里的兩只老麻雀和這個家族的一只小麻雀。“我們居然在這兒會面了!”他們說。“這真是一個好地方,可惜沒有什么東西可吃。這就是‘美’呀!嘰嘰!”
許多人從兩邊的房間里走出來——那里面陳列著許多美麗的大理石像。他們走到墳?zāi)古赃厑。雕刻這些美麗的石像的那位藝術(shù)家就躺在這里。他們臉上現(xiàn)出欣悅的表情,站在多瓦爾生的墓旁;他們拾起落下的玫瑰花瓣,保存起來作為紀(jì)念。他們有的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的:有的來自強(qiáng)大的英國,有的來自德國和法國。他們之中有一位最美麗的太太摘下一朵玫瑰,藏在自己的懷里。
這些麻雀以為玫瑰花成了這地方的主人,以為這整個房子就是為玫瑰花而建筑的。他們覺得這未免有點做得太過分。不過人類既然這樣重視玫瑰花,他們當(dāng)然也不甘落后。“嘰嘰!”他們說,同時把尾巴在地上一掃,用一只眼睛對這些玫瑰花斜望一下。他們沒有望多久馬上就認(rèn)出來了,這些花兒原來是他們的老鄰居。事實上也沒有錯,這些玫瑰花的確是的。繪下這叢長在那個坍塌的屋子旁的玫瑰的畫家,后來得到許可把玫瑰挖起來,送給這個博物館的建筑師,因為比這更美麗的玫瑰花在任何地方都不容易找到。那位建筑師把這花栽在多瓦爾生的墓上。現(xiàn)在玫瑰在這兒開了,作為美的具體形象;它貢獻(xiàn)出又紅又香的花瓣,讓人們帶到遙遠(yuǎn)的國度里去,作為紀(jì)念。
“你們在這城里找到一個位置了?”麻雀們問。
這些玫瑰花都點點頭,認(rèn)出了灰色的鄰居們。它們看到他們,覺得非常高興。
“活著和開著花,碰到舊時的朋友,每天看到快樂的面孔——這是多么幸福!這兒每天都好像是一個節(jié)日!”
“嘰嘰!”這些麻雀齊聲說。“是的,它們的確是我們的老鄰居;我們記得起它們在那個池塘旁邊的原形。嘰!它們真是發(fā)跡了!是的,有人一覺醒來就成了貴人。我們不懂,在它們那一大堆紅顏色里有什么了不起的高貴的東西?咳,那上面就有一片枯萎的葉子——我們一眼就看得出來!”
于是他們把這葉子啄了一下,弄得落下來了。不過玫瑰樹倒反而變得更新鮮,更綠了。玫瑰花兒在多瓦爾生的墓上的太陽光中芬芳地開著。她們的美跟他不朽的名字永遠(yuǎn)聯(lián)在一起。
這篇故事最初收集在《新的童話》里。這里的“鄰居們”不是人,而是麻雀和玫瑰花。它們之間有分歧,焦點是“美”。麻雀瞧不起玫瑰花,說:“玫瑰花只發(fā)出一點香氣罷了。對于這樣的鄰居我真感到膩煩了。”夜鶯飛來對玫瑰花歌唱:“‘美’就像這個世界的太陽光一樣,是永遠(yuǎn)不滅的。”“美”就是玫瑰花,但“美”的內(nèi)容還包括一顆善良的心。玫瑰花認(rèn)為它們的鄰居,那些還沒有長好毛的麻雀“把小頭伸出來,唱得那么溫柔……都要算是我們的好鄰居。”它們還希望這些小麻雀也能變成夜鶯。后來麻雀的巢所在的那間農(nóng)舍被火燒塌了,只有外邊的玫瑰花還在盛開。一位畫家見到了,覺得在這個背景下的玫瑰花特別美,就把它畫下來,后來又把它移植到世界知名的丹麥雕刻大師多瓦爾生的墓前,“作為美的具體形象”。世界各地來的瞻仰者,摘下它又紅又香的花瓣,“帶到遙遠(yuǎn)的國度里去,作為紀(jì)念。”麻雀偶然飛來,發(fā)現(xiàn)這就是它們的老鄰居,不禁輕蔑地說:“我們不懂,在它們那一大堆紅顏色里有什么了不起的高貴的東西?咳,那上面就有一片枯萎的葉子——我們一眼就看得出來!”它們又挑剔,“把這葉子啄了一下,弄得落下來了。不過玫瑰樹倒反而變得更新鮮,更綠了。”真正的美的東西,不是奚落就可以抹殺掉的。“她們的美跟他(多瓦爾生)不朽的名字永遠(yuǎn)聯(lián)在一起。”這里玫瑰花象征安徒生自己,麻雀自然是指奚落他的“哥兒們”——那些相互吹捧、自負(fù)的、曇花一現(xiàn)的“作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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